他站起来那么高的人,此刻微微弯着腰,恭顺有礼,黑亮的眼睛在这渐渐昏暗中更加夺目。他此刻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浑不似片刻前那般咄咄逼人。
越春对上他的目光,终于知道自己异样的感受来自哪里。
她定定看着他,抽出被他牵住的袖子,戚廉隅的心跳似乎也随之顿住。
“筠心,我从不是这样教你的。”
她语气淡淡,仿佛只是阐述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但落在他耳中,却像是宣判死刑那样沉重。
戚廉隅在那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本就在意着她接下那样的话本,心下不忿,又遇到那样没眼色的,一时没收住气迁怒。他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行动过于偏激,只是还是心存着一丝侥幸。
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听到她清越的声音,带了些严肃,“我教过你,兼济天下,以爱己之心,爱普罗大众,爱世间万物。你今日是如何做的?”
越春一向温和随心,像是什么事都无法在她心上留下一丝波澜,更是鲜少有这样严厉的时候。
戚廉隅难得慌乱了些,着急解释,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小小的颤音,“虽然就一个乞儿出来,但后头仍有人关注着这处。救一个人容易,但救万千人何其难?”
他缓了缓,接着补充,“若开了这个头,后面的人见有利可图,定会一涌而出,慌乱之时,万一误伤……”
戚廉隅字字恳切,她自然也知道是为了她着想。
但是光风霁月的男主先头那般对一个乞儿,像是完全不顾那小孩的死活,简直让她大受震撼,三观崩塌。
她亲自陪着他下江南,度过他最艰难的时期,不过就是希望他静守己心,心存善念,不必像话本里那样残暴不仁,不择手段。
她需要的,是一个心怀天下的端方君子。但他那一脚,却让她清楚看到了些端倪。
她用兼爱非攻仁义道德信条教养大的男主,终究是长偏了。
“戚廉隅,你糊涂!”越春简直不知道如何去消化这样一个信息,“我曾告诉过你,将人拉出泥沼,也是你的造化,甚至是一个投资。世上终究是好人多,有多少人会承着你的恩对你刀剑相向?”
在江南的这两年,越春根本没对他红过脸,更别提这样沉厉地直呼其名。戚廉隅嘴唇嗫嚅几下,低着头干巴巴站着。
“不过两个瘦巴巴的小孩儿,便是再多几个,咱们两个四肢健全身体健硕的人还跑不过?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早跟你说过,人命是最珍贵的,怎么能因为那些或许不存在的危险轻易糟践?”
越春见他愣着不回话,火气更大,“我知你生来就尊贵万分,现下是虎落平阳韬光养晦,心里未必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但天下的百姓,始终都是你的子民。现在只是一个乞儿,那以后难道你要因为一场天灾人祸去放弃一个县一座城吗?!”
越春的话越说越重,所幸这处偏僻,也没人注意到。
戚廉隅不敢抬头,但也发觉她怒火更甚,音调都高了几节。“筠心知错。”
越春漠然瞧着他,他乍一抬眼对上,心尖儿颤了几颤。明明还高出一些的人,微微弯腰,重新牵住她的袖子,“阿姐……筠心以后定不再犯。”
少年矮下身段,语气里透着些哀求,眼尾都带了些红。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
越春生出些矛盾的心疼,但清晰地知道自己决不能放任。
她抽出自己的袖子,语气冷硬:“你待如何?”
戚廉隅未料她竟生气至此,连袖子也不愿意让他碰,“若再遇见,倾囊相授。往后若再有,必不遗余力。”
越春冷哼一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教你兼济天下,也不要用自己的骨血养。”
“阿姐教训的是。”
越春见他真诚,还是可塑之才,最终也没有过多责备,但还是放了句狠话:“回去好好思过。”
说罢转身走在前头。
戚廉隅原地愣了一愣,眼睫颤了颤,心里说不上来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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