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看着哥哥在擦拭那把他心爱的刀。天气不冷,春末时节应该暖和的,可那把刀在哥哥手指间辗转时却反射起慑人的寒光。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双手交叠在上袄下摆前端端放好,缓缓挺直了脊背,一如往日世家贵女的骄矜仪容。
那时候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是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下轻轻一吻,像一个郑重而沉默的约定,他什么都知道,她也什么都知道。最后哥哥转身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哥哥会死。”
“……我很快也会。”
再次端详镜中,少女衣着明艳,眉尾锋利如刀,唇色深红似烈火烧灼,眼角上挑,眼瞳漆黑,亮煞煞地能烫伤人。她勾唇轻笑,随手将铜镜丢在地上,叮叮咣咣地砸起一片酒油飞溅。身旁的床板上放了张案子,她踩着矮凳踏上床板又登上案子,站在了整个屋子里的最高处。
嘈杂声已经很近了。
屋门被人从外面踹了几脚吱吱呀呀地倒下了,引起那方人的一片高叫。门外的那些人穿着带血的盔甲,脑后拖着细细长长的辫子摇来晃去,拖着拎着扛着洗劫来的大量金银珠宝。为首的那一个左手提着一把长刀,右手拽着一个少年容色清俊怒目圆睁的头颅。
是哥哥的头颅。
沈昭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看见她站在高处,他们推推搡搡地比划着下流的手势互相调笑,诮骂着沈昭听不懂的语言。
而她只是笔直地站着,指尖颤抖地站着,微微扬起下颌睥睨着眼前这些人,像是看着什么没用又多余的脏玩意儿。
几十个清兵呼啦啦互不相让地要往里挤,在门口乱作一团,不知是谁用汉话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美、美人”,一帮人俱大笑起来,意有所指地上下打量沈昭,像用眼神就能扒光她的衣服。
沈昭也忽地大笑起来,像是看了什么滑稽的丑角好笑的戏码似的。少女的声线带着疲惫的嘶哑又冷冽得像刚解冻的河水,在哄乱中竟显得极奇诡而妖异,这几日杀人如麻的清兵也禁不住从心底里升起一股骇人的寒意。
看来这几日的血腥味熏伤了他们的鼻子呢,竟闻不出这阖府酒油四溢中的蓄谋已久。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沈昭默念,轻笑着晃亮了藏在披风里的火折子。
可怖的爆炸声惊动了街上四处搜罗珠宝的清兵,可他们也只是朝沈府的方向看了看笑骂几句便扭头远离了。张牙舞爪的大火刹那间呼啸着吞没了整个屋子又向阖府蔓延开来,空气中满是酒和油的气味儿还有滚滚浓烟,闻不见血腥味儿了,而烈焰烧灼依旧是血的颜色。落日的光辉照下来和这场熊熊烈火连成一片,像半个天空都被烫伤了。气浪卷起院子里挤挤挨挨开得惨白的琼花,纷纷扬扬像繁盛了满树的招魂幡。
可扬州满城的血啊枯骨啊眼泪啊生死啊,一场玉石俱焚的大火怎么够偿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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