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在邝正之前曾硝烟大炙的“寒贵”之争,又悄然有了复兴的苗头。
而沈梒谢琻分居于两派之中,在一片喧嚣争执之中无声默立,心中涌起的都是冰凉的苍然。
他们都曾觉得,出身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二人真心相爱,便无惧世人眼光。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天,却又恍然发觉,出身门第已如烙印一般刻入了他们的骨血,他们的所思所想、所忧所虑,皆与自己的出身相关。他们费劲口舌,想将自己所忧虑灌入对方的脑袋,却怎奈对方亦如自己一般固执焦虑。
如若他们皆是飒然随性之人,或许真能将朝事置之身外。可偏偏他们又都是一心为国为民之人,当初结心是因此,此刻离心亦是因此。
他们扛过了流言如湍江、扛过了冷眼如凌风,却只能无助地在这泥沼一般的门第之争中愈陷愈深。
屋漏偏逢连夜雨。便在京城时局愈发混乱之际,沈梒收到了一封来自荆州的家书。他本来以为是沈父又写信来斥责他大逆不道,然而展书细观,却原来并非如此。
原来是沈母病重了。
父亲在信里写得并没有特别明白,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痨病”,又说近日沈母甚为思念他,但也理解他公事繁忙,若是没有特别的事情便不用回信了。
收到信的那日,沈梒静静坐于西窗之下,任大开的窗户渗入的半泼细雨打湿了自己的肩膀,也恍惚着浑然不觉。
说来沈母其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后院女子。
她大字不识,嫁入沈家后无法给丈夫红袖添香,便只好尽心尽力地为他照顾后院。本想尽力为沈家开枝散叶,但又怎奈婚后五年也只得沈梒一子。在受了些邻里背后的诟病后,这个女人沉默着,主动张罗为沈父纳了一房妾室。
独子是她唯一的依靠。但沈父对这孩子期望颇高,极为信奉“慈母多败儿”的道理,从小便不许沈母搂抱、亲近自己的孩子。每当半大的孩子摔了哭了时,沈母也只能无声地站在远处,无能为力地越过一堆乳母侍从中眺望着自己哭得脸涨红的儿子。
但那时,她起码还能见到沈梒。
待儿子开蒙之后,离开家去了书院,便是几年也不得会面。
自此,沈母过上了独居的生活。儿子远游在外,丈夫虽敬重她,却不爱歇在她的屋里,一年里倒是有大半是在妾室房中的。
没有人知道,远离血肉的沈母是如何在沈宅那一居的小院里度过一个个寒来暑往、春秋冬夏的。她生性沉默温柔,却又没什么爱好,唯一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便是刺绣。儿子还小时,她便经常搬个马扎坐在他的床边,一边绣着小肚兜,一边含笑想着以后的事情。
而后来,她的绣品也没什么人用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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