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红了脸,微笑道:「给我电话好吗?」
我道:「好。」
她走开了。车门关上,过一下子重新上路。司机小李向我道:「董事长,那附近停着一台车,好像是跟拍的。」
我继续读报告,道:「随便他们。」
也不是第一次被拍。那些记者向来不会少跟拍我。或者另一方。反正怎么拍,也引不起怎么样的轩然大波。
妈妈和我关係一直不紧密。她的关心向来浮面,从来少为我的事花心思。明明她的爱那样热烈,可吝于分我。后来我想不需要了。在亲情的方面,或者跟她相像,一样淡薄。
可也有好像和解的时候。
当年回台湾,我先和妈妈住,那是几年下来相处最多的时候。后来搬出去,也时常回去看她,甚至特地在外碰面吃饭。她想到付出,我也愿意配合买帐。
这之间,妈妈跟程景诚关係也不错起来,我并不奇怪。她向来交朋友是不拘泥于辈份年纪。况且不只程景诚,她身边这样的年轻朋友有很多。
不过当时有不少流言蜚语。
妈妈生活如意,唯有爱情不和美,但是不气馁,越难得到越要得到。我当然不认为程景诚跟她真的有什么。他不至于。我不信任的是妈妈。后来竟是两人联手瞒我。可当时不高兴,后来也想明白。
不是他的错。我应知妈妈惯性。跟他却还是生疏了很久。
那大概是我们隔膜得最深的时候。然而,真是未料到以后的现在才是陌路。
第二次分开半年以后,我和程景诚才在一个场合碰到面。之前非是没有机会,是我刻意去避开。因太难面对,付出多少,伤心就有多少。真正想去忘掉他。
我想,忘掉一个人可不难。我是向来都可以把情绪收拾很好。
他接手他父亲的事业,比往日忙,太多场合不能不到。本来想,他要和从前疏远时躲开,竟一次都没有。他看着我,彷彿好多的话。
我只剩下平心静气,当作和他不曾有过一段。
从上海回来后,过两天何宝玲约会我。这之前一天至少通过一次话。我给她时间,一起去看电影。
去的电影院在松山。那一带经过整顿,是一座园区,到处能消磨。在星期五下午三点多鐘,很多不甘忍耐到週末的,先一步溜出来,放眼都是人。
我跟何宝玲直接到电影院去。电影院位在大楼内的地下一层,进去先见柜台,周围的展示和一般影厅很不同。
何宝玲道:「这里播放的都是比较不那么新的电影。」向我看,微笑,「我已经先买好票了。」
我说好,不问看什么。坐到影厅内,大萤幕上出现深夜的异国长街的画面,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到马路中央,突然趴倒在地,额头用力摩擦着柏油路面,一辆车子急驶而过……。
马上知道是什么电影了。是已经不能再熟悉的lesaantsdnt-nef。我看着,看女主角米雪儿画了男主角亚力克作画,看亚力克为了留下米雪儿施的手段,在纸板上写下的告白,看老人安斯的同情;他们三人在爱之中挣扎,纠缠又分离,疯狂或绝望。
随着这些画面,跃然于脑海的印象却是别的。有往昔和现在,可是想得最多的是两年前在法国的每一时刻。在拋开犹豫的瞬间,在决定去爱的时候。
那次復合他向我表白,可在之前我就察觉了。我知道,他是真正地爱我。可是还要挣扎。因为怎么也不可能真正去回应他。我很早决定走什么路。但或者意识到时就已经动摇了。我想,我喜欢他,接受他,为什么偏偏不爱?没有道理。爱怎么可以有道理?我终究不能反驳我自己。现实也不能。
但是不料压力竟要接踵而来。
他的挣扎和取捨,我能理解,可是也非总是可以去面对。
真正分开那天以后,真是非常怪他,又无奈何,到最后还是无法恨他。爱实在可怕,美好又疯狂。得到后,简直不能想到失去。在电影里,米雪儿离开时,亚力克用枪打穿掌心,喊着没有人教他去遗忘。是爱最可怕的地方,因为难忘。怎么可能忘掉?每次想到他,那感受依然深刻。
时间快或慢,都不能够忘记去爱他。还是只有爱。
此刻前方萤幕上,米雪儿问着亚力克:你还爱我吗?
亚力克毫不犹豫地回答:爱。
我想,是当然爱,因为一旦爱了,也只能爱着了。
走出电影院,不过傍晚,冬天天色暗得早,已经是灰濛濛。
何宝玲走在我的一侧,诉说电影感想。到等着车子前,她道:「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尾声。他们真是不合适,可是又最合适。」
她偏过头,看我望她,掉转身来微笑,可笑得好像很紧张。她问:「怎么了?」
我该开口的,我讲:「以后我们不会见面了。」
她好似呆呆的,未出声。我续道:「你很好,可是应该跟全心全意爱你的人结婚,因为我做不到。」
她眼睁睁望我。那脸色彷彿白下来一点。她的声音彷彿在颤抖:「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道:「你会懂的,你是很聪明的女孩子。」
她默然,垂下脸,好像哽咽着低声:「既然我很好,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我不说话,可是想,因为那机会已经给了另一个他。
她也不问下去了。我让司机先送她回家去。她没有拒绝,上了车,木然似的坐着,那样子好像悵惘若失。
车子向前开,她突然偏过头来。只有瞬间的目光,可是看得懂,是伤心又恨的。我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
我并不感到内疚。
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他曾说我是可恨又可恶。我想,我从来都是。可是假如他现在来问我要一个机会,我还是会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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