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为什么要提啊!
她翻身背对李如岚,猛地把被子闷过头顶,作得木床吱呀作响,声音硬邦邦地缩在棉被里:“我困了,睡觉。”
话音刚落,她又有点怕态度不好惹母亲伤心,强自放缓了语气,找补道:“明日有许多仪式要操劳,阿娘也早些休息吧。”
棉被被她带得一直在细细颤抖着,周书禾并不想哭,她不觉得伤心,也没什么遗憾,嫁给胡泽或许不是自己想要的,但确实是当下最好的。只是她胸中尚且有很多话语,它们于事无补还会惹旁人侧目,所以她不必说、不能说,直到这些心绪沉进骨髓里,成为滋养她从孩子到大人的,沉默的土壤。
人总是要长大的,失去重要的事物时不会哭,那就是长大。
她强自平定下来,闭着眼睛想要快快睡去,梦里天高任鸟飞,自不会有这些烦闷,却又听到母亲在说话。
她从未听过她这样平静温柔到淡漠的语气。
“在遇到喜欢的人时,女子的身体能奔赴極乐,而倘若你不喜欢他,你的身体也不会喜欢他。虽然喜不喜欢没那么重要,不喜欢白日也可相敬如宾,夜里也能感到欢愉,只是那种欢愉很浅薄,远远达不到男子对自己雄风的期许。你今日这样敷衍我没关系,但倘若你明日还要用这样懒洋洋的态度敷衍胡公子,便会伤到他的自尊。”
周书禾不屑嗤笑:“如此浅薄的自尊,伤到也罢。”
李如岚笑着摇头:“小禾,日子不是这样过的。等你嫁出去,阿娘就不能处处护着你了,娘家人可以给你兜底,但在这个底线之上,活得好一点或者差一点,靠的就是你们夫妻和睦。”
“你伤了他的自尊,夫妻便不会和睦,男子要是性情坏些的,有大把的方法冷落你磋磨你。胡公子是个良善的孩子,但世道对男子宽容,他可以寻花问柳以振雄风,到那时便会有许多妾室入府,人人都要争取自己的利益,难免会伤到你的。”
周书禾不喜欢听这些话,却又心知这是母亲肺腑之言,对自己往后一辈子都有切实用处。
她按耐住性子慢慢消化:“也就是说,我得装得欢乐积极一些?”
李如岚点头:“是啊。”
“所有女子都得这样么?”
“公主郡主们应当不用,若是有权势的招揽赘婿,也用不着这样费心。”
“阿娘也是这样的么?”
李如岚抬手抚摸她的眉眼,这孩子嘴上说着认命,可她的眼睛还没有。
“阿娘比你幸运,以前阿娘很爱你阿爹,所以不用装,后来容颜衰老,府里又进了姨娘,便也不必装了。”
这又是周书禾理解之外的,另一重隐痛。
她下意识把这件事略过去,又问:“那该怎么装呢?我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極乐。”
李如岚笑道:“没关系,天底下的女子大多都不知道,所以随便你怎么装,男人们分辨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应该没事吧……讲个道理而已。
第63章 潮露
周书禾记住了这些话。于是月寒日暖, 一岁又一岁,她经历了一些男子,也谨记着母亲的教诲, 维系着那些人岌岌可危的自尊。
然而两世为人,她依旧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極乐。
现在她知道了。
人体玄妙之处在于它只是灵魂的容器, 却永远在寻求肌肤相亲。
周书禾其实渴慕了许久,但向来点到为止,对待视若珍宝的人, 自然要用比对旁人多得多的小心和谨慎,用以保护那被世道践踏的尊严。
而在私底下, 周书禾曾找陈潇潇学过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奇淫巧技,一次一次在内心勾画,希望用这些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的手段, 来给他快乐。
她没有想到的是,到头来脑中竟只剩一片空白, 那些图啊册啊,都随一汪春水,潺潺流去不复回。
“你怎么会这些……”她喃喃。
祁遇抬起头,目光明澈又轻柔:“总是要学的。”
周书禾面上滚烫,忍不住心中羞赧,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却又有些不甘心, 咬唇嘀咕着说,“可是,我也想让你快乐。”
“好, 你想怎么做?”
“我也学过, 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对的, 如果我做得不好,会不会让你觉得难过?”
”不会,”祁遇擦去唇边的水亮,认真凝视着她,“只要是你做的,都很好。”
周书禾抿唇笑了笑,起身轻轻啄了下他的鼻尖,那上面还留着方才生火时被点上的碳灰,现下也沾染了潮露。
“怎么了?”
“没什么,”她放开勾绕着祁遇鬓角的一缕发丝,缓缓抚上他的伤处,“我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庸人自扰,呆得很。”
祁遇的眼睫蝶翼般微微震颤着,却不肯闭上,一定要一直一直注视着她才好。
有些事情周书禾本该一直都知晓,可她自诩清醒,对待男人时常有些自己都不晓得的傲慢,觉得他人浅薄、虚弱、容易欺骗,实际却被潜移默化着,自己也信了那就是尊严。
但其实不是的。
魂灵之间的爱慕和皮肉贴合的渴求本就是最单纯直率的东西,若非要让它承担起尊严的意义,不过是因为那些人本就没有尊严。
自己立不住,才会把尊严强压在旁人真真假假的拜服之下。
而祁遇的尊严,是即使被人折断脊梁,以至于不得不在污泥里爬行,也不曾屈服的——沉默的抗争。
或许还有她这个人。
周书禾突然想到,倘若有一天他们真的把皇帝拉下来,自己攀到世上最高的位置,又该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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