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领带结的手顺势一松,俞心桥正要跑路,被徐彦洹握住手腕握得更紧了。
“有你的电话。”
“不接。”
“万一有急事……”
俞心桥亲眼看着徐彦洹的脸色越来越黑,那铃声偏就响个不停。
到底松开手,去把电话接了。俞心桥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再这样下去,他自己的反应都快掩饰不住。
电话里没说几句,徐彦洹“嗯”了两声,最后说“我马上到”,放下手机就去拿外套。
见他着急,俞心桥问发生了什么事,徐彦洹说:“有个当事人要跳楼,我过去看看。”
俞心桥愣了一下,接着也去拿外套:“我和你一起去。”
领带非但没解开,还重新系了回去。
路上徐彦洹给俞心桥讲了大致情况。这个案子是他最近接的两个无偿法律援助之一,当事人是一名十六岁的男孩。
起因是男孩和母亲长期遭受来自父亲的家庭暴力,有一回他放学回到家,又见父亲在殴打母亲,盛怒之下抱起家里的座钟砸向父亲,造成其父颅骨骨折,脑颅出血,至今昏迷不醒。
由于是未成年人,案件性质又比较特殊,男孩自从伤害父亲之后精神濒临崩溃,如今被警方看管在医院里,由他母亲陪同。
事发地点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楼顶。
到地方下车,得到警方的允许乘电梯上到顶层,再走一段上行的楼梯。推开楼顶铁门,迎面刮来一阵大风,俞心桥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幸而徐彦洹一把将他扶住,并说:“你就在这里等我。”
俞心桥哪能放心,到底跟了上去。
男孩的母亲,一名身材矮小、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看见徐彦洹就又忍不住流泪:“徐律师,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可是小海他、他……”
徐彦洹说:“没事。他现在人在哪里?”
女人带着他往前走,只见闪烁的霓虹之中,楼宇与天空交接的边缘,一个瘦削的背影坐在那里,头发在风中乱飞,略显宽大的病号服也吹得鼓起,好像风再大一点,他整个人都会被吹下去。
警察和消防已经赶到有一阵,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在下一层布置营救设施。徐彦洹上前的时候受到了警方的盘问,听说他是律师,警察还是警惕:“现在轻生者情绪很不稳定,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
“徐律师是好人,小海很听他的话。”男孩的母亲忙道,“不然我也不会喊他过来。”
确认完情况,徐彦洹被放行,他躬身,越过警方拉起的警戒线。
俞心桥只能和男孩母亲一起等在原地。
风胡乱地吹,拨开糊住视线的头发,俞心桥看见徐彦洹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融入夜色中,变得不似往日那样高大。
变得像以前一样孤独。
徐彦洹停在离楼宇边缘三米左右的位置,稍稍提高音量:“小海,这么晚出来吹风?”
名叫小海的男孩慢吞吞地转过头,看清来人的面孔,又麻木地转回去。
“别管我,你们都别再管我了。”他说,“我知道,再怎么辩护都没用,我要坐很多年牢。”
“谁说辩护没用?”徐彦洹问,“你连我这个律师都不信?”
男孩肩膀颤了下:“我、我差点把他打死。”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那个被打到重伤的父亲。
徐彦洹说:“你不是故意的,是他有错在先。”
“我好累。”男孩摇头,颓然道,“我的人生已经完了,我还拖累了妈妈。”
“是不是拖累,你应该去问你的妈妈,而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徐彦洹的掷地有声道,“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人生还没有完。”
这话戳中了男孩敏感的神经,他扭头吼道:“你们这些没经历过的人懂什么!你有过从小活在黑暗里,有上顿没下顿,朝不保夕的生活吗?你有过放学不敢回家,东躲西藏的日子吗?你知道看不到未来,不敢对任何事抱有希望是什么感受吗?”
“我知道。”徐彦洹说,“我知道是什么感受。”
不远处的人群中,听到这句话的俞心桥一怔。
坐在楼宇边缘的男孩也愣了下,嘴巴几度开合,都没能说出话来。
或许是徐彦洹的眼神有种自苦难中磨炼出的坚定,叫人无法不相信。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格外珍惜当下拥有的。”
徐彦洹的声音被风吹到人群中,灌入俞心桥的耳朵。
“相信我,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后面有无数可能性在等着你。”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名系着安全绳的消防员自下一层攀爬上来,趁男孩不备扑过去,将他按倒在地。
救援结束,收拾残局。
混乱中,俞心桥看见男孩的母亲冲上前将男孩抱住,凄哀的哭声缭绕天际。
也看见徐彦洹似是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隔着人群递给他一个“一切都好”的浅笑。
俞心桥也冲他笑,虽然心里莫名泛起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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