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压于是道:“那还有甚么好问的?一气掌不了天道,与你们也就没什么关碍了。”
对这回答玉央只付之一哂,转而凑去和女娲一道,关心弟弟怀中抱着的琴去了,左右这还是个新鲜玩意儿。
陆压便倚坐在谷前的梧桐树上笑,远远地,又递过来一句:“此间事了,太阳底下亦无甚新鲜事——我打算走趟太阳星,且去看个野眼。”
女娲抚在素白弦丝上的手指,很轻微地停了下,拢回袖里转而去看陆压。
陆压叹道:“我真不打算去找一气算账……这不还打不过他么?”
被碧色凝寒的深湛眸光长久逼视的感觉——真是莫大的心理压力,陆压只得忙不迭往下交代:“遍寻洪荒,也唯有南明深山与太阳星,是能蕴养我本源的地方。这么多时候,要说我根基丝毫无损你定然不信,但那地方你去了感觉也不适意,就莫要跟着了。”
碧色眼瞳的女修垂下了眼,应是。
陆压咳了一声,道:“离聚之事,且无须挂怀。”
有这样悠长的岁月,神祇无止境的生命从世界开始衍化而始,至地水风火重定,无量量劫复起亦不见得休止。千万里阻隔亦能一念而通晓心念的神通境界,总有一日亦能触及。
而今日此时尚且有憎别离,尚有种种恋念不舍,离愁别绪。再后来无需多久他们就会明了,区区离聚之事,果然是洪荒里,最不值得挂怀的了。
轮番登场,一番熙攘来去,最后不周山这无名小谷里,只留下了三清暂驻。他们还要留在这里等待凤来琴化形,枯等之余,倒是昆仑重聚后难得清闲无事的一段时日。通天整日价抱着琴,于那双生梧桐木下静坐。短短数日里这梧桐反常地枝叶繁茂了起来,几乎蔽了谷内大半的天,颇有了几番南明山中碧桐的风范。
玉央掐算它化形需得旬日,这是往短里说的,凤来琴显然同斫出它的人一样有拖延症,简直是有理有据的与生俱来。
这天通天忽而很是郑重地同两位兄长说,他想要收徒弟了,不是座下随手拣几个顺眼的作童子使唤的那种,想正经收一个来教着。
玉央不动声色应好,又问说可有称心人选。
通天铮得勾出一声弦音,欣然答道:“若不称心,大不了焚琴煮鹤地来上一回。”
得了这糟心的回答,玉央也熄了把关的想法,抚额去池边入定了。倒是旁边趺坐着的太清看过来一眼,玉央硬是从兄长表情稀缺的脸上,摸寻出了一番看戏的神色。
“……”爱收收,玉央糟心地想,他也想好生收个徒弟(玩)了。
还有的结果就是,白鹤童子硬是被通天这句玩笑话唬得有多远跑多远,直到灵琴化形之日方才磨蹭回来,直躲了十来日,连先前通天私房塞的特制小香囊也没敢带。回来时被磋磨得小脸惨白,与通天怀里的新任小师叔直可相映成趣。
玉央一直觉得自家师侄此番化形这般拖延,多半是被通天满嘴胡吣给吓的,格外照顾这个摊上了没谱师傅的小师侄。
——随后他们即日便启程东去,走云路,直入昆仑。走了这一趟颇有所获,法宝亦祭炼如意;又恰逢日前太清境界有所松动,已是隐约触碰到了准圣之境。
回顾离山日久,屋宇荒颓,也该是回去重新整顿的时候了。
去时五人,陆压已先行去往太阳星,女娲亦早一步启程回去西昆仑闭关;归来时四人。童子白鹤一路随行,又有白竹迎于府前。
……
通天循云路缓步而下,后世的昆仑山中的玉虚仙宫而今也只是重整过禁制的数处疏落楼院、草堂素庐,他对怀中小童笑道:“终于有个安身的地方,不必让你一入我门墙便经受流离之苦,这很好。天大地大,往后你一身无事万里经行,而非如此匆促,才能看到更好的。”
他微微笑着这样说,忽而怔了怔,想起曾经。
曾经的天宝二年,琴圣画圣带着僮仆四下躲藏,而苏雨鸾也是在青岩谷中立下身来,方将他作为谷中的商羽弟子正式列入门下。在成为万花琴圣之前的苏雨鸾,难道就未曾起过收个徒弟将毕生精妙琴技相授的心思?
通天不曾当过师傅,说起来生之为人的那倥偬百年,盛世乱世,经历良多,很多事却是这辈子才有的第一次。
他很是感慨地想,我终于不再是那个闲操心的商羽首徒了。
说起来,撒手看戏止让弟子来操闲心儿,那又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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