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叙安慰人的方式很笨拙,像是第一次看见同伴哭的孩子,只管把手上所有能给的零食都给出去,每给一样就说一次:「你不要哭。」
说要切苹果给她吃的时候,发现冰箱里没有苹果的时候。
说要下楼去买苹果的时候,说他很快就回来的时候,买了一大袋苹果回来的时候。
削皮的时候,切块的时候,把盘子端到她面前的时候。
每一个时候,他都一直不停地在说:「孟耘,你不要哭。」
孟耘早就没哭了。
眼泪不见踪跡,眼眶甚至消了红,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哭过的跡象,可是他还是一直说,用着同样温沉和缓的口吻,无比谨慎地反覆说着。
「我没有哭。」接过叉子时,孟耘又重申了一遍。
「好,你没有哭。」李叙也重复她的宣言,不晓得是在配合她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孟耘知道他有多努力。
在他所知的范围里,他正在尽最大的努力,想平息她的悲伤。
褪去光环与桂冠以后,他不过是这么平凡的一个人,甚至比她至今所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还要来得单纯真诚。
但是这样的他,竟被逼着把自己演绎成萤光幕前万眾期待的模样。
不管是被权力编织的谎言摧毁信仰的她,还是被迫活在谎言虚构而成的框架里的他,这世界好像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告诉他们,生命的本质就是谎言堆砌出的高塔。
它用少部分人的痛苦,去换取了最大多数的幸福。
她不禁想问: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是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被选为被牺牲的那一方,而不是被成就的多数?
五年前,母亲病逝以后,孟耘一直以为自己只剩下一个人,过去这些日子,不论遇上什么困难,即使再煎熬再痛苦,她也都咬着牙独自撑过来了。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理解她的灵魂之上承受了什么样的重量。
她甚至告诉自己,她不需要任何人,她只要有自己就够了。
如果她只有她自己,这世界就再也没有办法拿与她相关的人来伤害她,放声指责她的不是,大张旗鼓地挞伐她的存在。
结果这么孤单的路走着走着,她竟然碰上了放下身段安慰她的人。
她突然好庆幸。
好庆幸遇上他的那一晚,她最后选择拉住了他,拉住了选择放弃而站上高台的他。
也许,从现在开始,她不用再是一个人了。
「我爸当年在那场火灾里死了。」
孟家祖辈都是警官出身,孟耘的曾祖父是日治时期的巡佐,祖父也继承衣钵当上警察,却在一次缉拿强盗通缉犯的过程里意外殉职,原先也打算投身警界的孟忠弘从而听取母亲建议,改报考消防人员。
作为警察世家,孟家家教甚严,从小就得读四书五经,孟耘小时候听她父亲说,爷爷还在时,早上四点就得晨起打坐,学怎么静心,晚上九点就寝前还得再来一遍。
小时候的孟耘无比庆幸,她只在相片里和爷爷打过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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