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说剪昔正欲抽身离去之时,却见谢庭玉长身如竹立在凉亭一侧,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自己。那双如玉水眸之中波光轻摇,承载着一潭悠悠碧水,一如当日那般温润澄澈。
剪昔心下微颤,不动声色的扫过谢庭玉的腿脚。那隐在长袍阴影下双腿未有一丝病态之感,倒叫剪昔心底陡然生出一丝惋惜。曾记当日,他也是一名随军出征的将士,放马疆场,肆意潇洒。虽说剪昔未曾瞧见他的这般少年英姿,可也从自己哥哥邵子牧的嘴中听过几次。
当年,谢家大爷谢庭岳尚在人世之时,这两人还曾并称常胜少将军。可如今,一个断命赴黄泉,一个折翼囚深宅。无论是那般结局,此生终是与疆场无缘了罢。
就在剪昔不动声色的打量谢庭玉之时,谢庭玉也正细瞧着剪昔。谢庭玉瞧见剪昔眸中的惋惜之意,心下却是猛然一动。多少日月没有瞧见这般眼神了,众人瞧见自己之时,眼中无一不是怜悯之色,恍若自己就是一个摇尾乞怜的乞丐一般,而他们眼中的怜悯就是赠与自己的最大赏赐。
初始,谢庭玉最怕瞧见的便是他们这般高高在上的怜悯之态。那一双又一双的眼睛,恍若一把把尖刀,次次扎在谢庭玉的心间,痛的叫他喘不过气来。可随着这日子一日日的过去,谢庭玉自己心底也渐次麻木起来,慢慢的学着对旁人的视线视而不见。可今儿剪昔眼中的别样神采,却触动了谢庭玉心底最为脆弱的一根琴弦。自那日至今,多少个日头了,久的连心都要冰透了。这世间,原来还会有人替自己道一句叹惋。
黄莺每日定时与谢庭玉送药,是常日里不变的惯例。谢庭玉方才出声相询,也不过是为着引出黄莺罢了。谁知两人在亭中说话之时,剪昔听得谢庭玉暗嘲自己之时,忍不得粗喘了两声。那谢庭玉本是武将出身,耳聪目明远胜常人,就是这点子清浅的动静,却于无意之间将剪昔曝露在了谢庭玉眼前。
谢庭玉生性温雅,只当是个过路的丫头,也未曾在意。可如今细瞧之下,倒是觉得剪昔越发眼熟。虽说脸生非常,可这眉眼间的神态却恍似在哪处瞧过一般。
两人就这般各怀心思,相对无言的对视了半晌。幸好旁里未有别人,若是叫人瞧见了,必说两人皆是入了魔障。
终了,还是剪昔率先打破了沉寂,俯身一礼道:“奴婢剪昔见过二爷,二爷安康。”
“姑娘不必多礼。”谢庭玉温文一笑,问道:“姑娘瞧着很是面生,是在谁的手底下做活?”
剪昔徐徐立起身来,垂首恭顺回道:“奴婢方才入府月余,还未曾在府里走动,府中的主子大都不认得奴婢,也无怪二爷瞧着奴婢连声。”
谢庭玉闻声,微微沉吟了片刻,便笑道:“前些日子便听得府里来了新丫鬟,想是不日便要归到庭嵘那处去了罢。”
剪昔偷偷瞥了眼谢庭玉面上神色,见他未有一丝异状,心下也很是吃惊。这谢庭玉与谢庭嵘的关系,倒不似自己想的那般紧张。这般温雅玉润的姿态,倒是与当日在宫中初逢时一般无二,仿佛瘸腿一事与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未曾占据他的一丝心神。
谢庭玉见剪昔许久未曾搭言,只当是小丫头刚入府,还未曾适应这内中环境。只是了然一笑,也不生气,轻声说道:“姑娘出来时日也不短了,还是快些回去罢,也免得教习妈妈着急。才将入府,规矩必是要学起来的。今儿多吃些苦头,明儿才能过的快活些。”
剪昔瞧着谢庭玉眸中的暖意,几要落下泪来。她摇首赶走脑中杂念,鬼使神差的说道:“奴婢才来不久,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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