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沾信步穿过长长的走廊,往御史台的茶房去的时候,是上邶州谋反案发生后的第五天。
此时朝阳初升,文一沾走到茶房的时候还有点儿困,他今日起得实在有些太早了。
文一沾推开茶房的门时,徐安从晨曦温和的光线里抬起头,他笑着站起身,朝文一沾行了个礼,“文翰林。”
文一沾回了个礼,“内侍监大人好。”
徐安直起身,“文翰林不必称我为‘大人’,称‘徐侍监’即可。”
文一沾直起身,“岂敢。”
徐安的笑容有些淡,“文翰林抬举我,我却不敢受文翰林的这一声‘大人’。”
文一沾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已换了称呼,“徐侍监为圣上心腹,即使徐侍监不敢受我这一句‘大人’,我也不敢将徐侍监当作‘奴才’。”
徐安笑道,“文翰林客气。”说着,他作势指了指面前的茶炉,“我正烹茶呢,文翰林可要喝一盏?”
文一沾道,“徐侍监亲手制茶,我怎得推辞?”
说罢,两人分别在茶炉边坐了下来。
徐安道,“御史台的茶叶不好,文翰林莫嫌弃。”
文一沾道,“这茶我喝了也不止一回了,”他笑了笑,“御史台的茶叶要先烘上了一烘,去了潮气,才能入水,费的功夫难免就比一般的宫茶要多一些,亏得徐侍监好耐心,我如何会嫌?”
徐安道,“文翰林不嫌就好,我是怕文翰林待会儿尝了这茶,觉得滋味不佳,不知是茶叶的缘故,却以为是我功夫没做到位,那误会可就大了。”
文一沾又笑了笑,“徐侍监烹茶的功夫,是圣上都称赞过的,就是这茶当真不好,我也不会误会徐侍监。再者说,”他意味深长道,“烹茶最要紧的还是火候,御史台的炭污,‘活火’难燃啊。”
徐安道,“文翰林颇通茶道啊。”
文一沾道,“徐侍监客气,琅州与定襄煮茶的法子不同,想来,我不比徐侍监懂得多。只是我尝读苏东坡的《汲江煎茶》,其有一句为‘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我方才才如此说。”
徐安道,“所谓‘活火’,是为‘炭火之有焰者’,其称取自唐人的‘老汤三沸法’,前人之风雅,今时恐不能复也。”
文一沾看着茶炉中的热水道,“我尝于温飞卿的《采茶录》中略闻此法,‘始则鱼目散布,微微有声;中则四边泉涌,累累连珠;终则腾波鼓浪,水气全消,此谓老汤。三沸之法,非活火不能成也’。”
徐安笑道,“文翰林果真博览群书,可惜,”他敛了笑容,“这御史台中的炭实在不好,‘缓火’燃得,‘活火’却生不得,文翰林今日,必定是见不着‘老汤三沸’了。”
文一沾笑道,“无妨,有茶喝便好。”
徐安转过头去,“文翰林倒不挑剔。”
文一沾道,“我从不是挑剔人。”
徐安道,“文翰林材怀随和,行若由夷,意气勤恳,难怪圣上对文翰林一向青睐有加。”
文一沾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徐安看了他两眼,文一沾才略略止住了笑,道,“徐侍监与那位宦常侍,必是挚友罢。”
徐安不动声色地问道,“文翰林何出此言?”
文一沾道,“两位大人似乎都十分仰慕太史公,”他微微笑道,“也似乎都十分忌惮我这样的文官。”
徐安半开玩笑道,“被文翰林看出来了,”他叹息道,“看来是我的涵养还不够好。”
文一沾道,“‘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他淡笑道,“此句,出自太史公的《报任安书》,徐侍监引此句称赞于我,真叫我不知该如何答了。”
徐安道,“我随口引用而已,文翰林过于谨慎了。”
文一沾顿了顿,道,“看来,徐侍监与宦常侍并非好友,是我冒犯了,徐侍监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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